夕光慢慢泄下来,组章

姜华

月 圆

圆满或残缺,皆为个人宿命,或福报。

月圆之夜。许多人仍奔波在路上。

一群夜鸟在树梢上窃窃私语,讨论着粮食、美酒和诗歌。

小南风吹过村庄,甜且清冽,春梦,沿着秦巴山地漫洇开来。

在这个满月盈空的夜晚,我要浪漫一次,返回前朝,挽上衣袂轻移的娘子,漫步大唐西市,演绎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或温一壶美酒于山野,邀三五布衣,对月浅酌,尽情释放尘世的忧伤、感嘆和无奈。

我要把那些阴暗的、奸诈的、龌龊的世俗、方言和表情,统统赶出门外。

尽管尘世布满残缺,我不抱怨。一个人待在低处,悄悄地活着,爱着。

今夜,所有月光都是我的,我让它奉旨翻越秦岭,沿汉江故道,追寻大禹足迹,聚会太极城里,普照这块史称旬关的地方。让这块土地上的动物、和植物披上欢乐、吉祥。

还有什么幸福如此辽阔,还有什么时光这样大美?

月照故乡。今夜我是王。我要在故乡奔跑的土地上,河流山川和房前屋后,遍植桂花、五谷、牛羊、仁爱和笙歌。然后敞开门窗,静静地聆听,万物发芽、开花的声音。

今夜,月光掏出了所有的银子。

它多么悲悯,如上帝。

土 地

土地多么辽阔,沉重如祖先头颅。

我像一条蚯蚓,从泥土里爬出,高举五谷的信仰,如高举一束火把。

弯曲的路,在前方,也在身后。

现在,我把黑夜的尸骨掩埋,开启黎明通道。生命正在枯荣、茂盛或衰败。一些隐秘的事件、和细节,多少年后被风掀翻,一地叹息。

我远去的父母、亲人、同学和朋友,经常从骨头接近我,音容如当初。

孕育万物轮回、消长的土地,像一本线装书,被农人世代苦读、翻阅,毕其一生。

我现在不谈论庄稼、树木、生长或消亡。我看见一位常靠墙而立的老人,像一把衰草,正在被秋风驱赶。

前世的宿命,在枯萎的枝头上扬花。

土地辽阔、无言,水流一样,带上一些动植物的韵律或部首,静静地徜徉。

土地身上的痛,只有自己知道。

夜 鸟

什么声音,正在掠过夜空。

如神迹。

梦境飞来之前,我踅入时间隧道,呈现这样的场景。在这个秋夜,肯定有一只鸟,乘着月光,从我的窗前飞过,呼唤我。这应该是一只流浪的鸟,它的叫声低沉、忧伤,浸湿了窗外的月光。

那些自由出入的风,这一刻哑了嗓子。

在这个微凉的夜晚,一只鸟轻易地说破了世事。

在这个明亮、干净的夜晩,仁慈的上帝,允许世上所有的生灵,诉说自己的欢乐和失意,辛酸与无奈。甚至疾病 、灾难、人祸和卑微的身世。

允许爱的那一只,为追赶幸福,丢弃我远行,甚至栖息在他人枝头。

这个夜晚,我还看到一只乌鸦绕道,远离风沙飞行,侧身躲过世俗的追杀。

何时才能收拢翅膀,和欲望。四十年前抛出的那枚诱饵,距天堂还有多远。岁月里流动的歌声,灌满了前世的宿命和风雨,高举信仰的飞翔者,已然相忘于江湖。

有梦如雪片,漫天飞舞,轻如羽毛。

人到中年,我时刻抱紧自己的骨头,期待着时机,腾空而起。

声 音

秋天的风,突然剑走偏锋,如皮鞕抽在我身上,把我朴素的欲望掀翻。

这些宿命破译的密码。

这些大自然的魔咒。

秋风过来的时候,我听到一些来自民间细密的声音,或高昂,或低沉,或忧伤,不停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惊讶这些近似宗教,尘世的方言,和哑语。

我试图接近它们,却往往陷入世俗泥淖,不能自拔。

多少年来,几近失语的我,只活在一种声音里,抱紧一个细节,不停地敲打那些瓷器,直到发出微弱的光芒。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爱喂养生活,这就够了。还有我种养的诗歌,这就够了。我满足这潦草的生活,从不抱怨。

现在,我的天空经常布满乌云、泪水和苍茫,初春的阳光照过来,还有什么不能够让我放弃。

我活在这些声音里,痛苦着,快乐着。

轻轻地,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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