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见证初心

刘涛

已出版的《一个老共产党员的生活账》

我生活在太原多年,业余喜欢收藏旧纸片子。旧纸片也叫纸品,种类繁多,其中邮票、纸币、粮票、照片、广告、烟标,应有尽有,大多都成了热门藏品。我不收藏热门的,只收藏一些不太热门的纸品,比如民国名片、戏单、民间书信、百姓日常账本等,对它们的研究和整理颇有意义和乐趣。

2015年的某个周末,我和往常一样逛南宫旧书市场,正好书友成先生刚刚收到一批资料,我对其中一沓小本子非常感兴趣,上面记的都是日常生活的收支賬目。平素我就对这些日常生活的账本挺感兴趣,一个人在一个城市日常生活的账本,其实也是一座城市的集体记忆,是真正的历史细节,见证着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本身具有多重文化内涵,我深知它的价值与意义,于是便毫不犹豫买回这批账本。

关于账本的主人

账本的主人叫张健民,字仲芳,1916年2月出生于山西省阳城县大宁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受革命思潮影响,1938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抗日和解放战争中奋勇杀敌,出生入死,为中国革命胜利作出了巨大的贡献。1949年8月,张健民任阳城县委书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共长治地委秘书长,地委统战部副部长,省委统战部办公室主任、秘书长,省政府对资改造办副主任,省革委统战办公室副主任,省政协副秘书长,山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副主任。1984年离休,1993年5月20日病逝于太原,享年77岁。

张健民的爱人叫上官双俊,山西省阳城县柴圪塔村人。他们共养育有9个子女,分别是大女儿张志琳、二女儿张微荣、三女儿张芳荣;大儿子张整魁、二儿子李阳生、三儿子张书魁、四儿子张原魁、五儿子张殿魁、小儿子张炎魁。

家庭合影

关于账本的情况

《张健民生活账》原稿共计13册,账册是从1952年7月1日开始记起,直到张健民先生去世的前九天,即1993年5月11日停止,时间跨度将近41年,中间没有间断。41年的生活账均是主人工工整整、一笔一画地记在64开大小的各样笔记本上,详细地记录了作者一家在太原生活41年的日常开销。该账本由笔者在太原南宫旧书市场获得,账本经张健民后人授权后出版。

关于账本的内容

《张健民生活账》既是他个人的生活史,也是一个家庭的生活档案。

张健民先生是非常细致严谨的人,生活的收入支出都一一记录在册,13个小本子,记录了半生的生活花销。账本里有工资收入,还有各项支出:买葱买蒜,买米买面,买针买线,买书买烟,洗澡理发,教育子女,交纳党费,帮衬邻里,看电影看戏等。各种花费,详细记录,没有遗漏,是一部个人生活的“起居录”,也是一个家庭生活的真实档案,真实记录了一个干部家庭在太原生活了41年的生活细节。

《张健民生活账》部分原貌

《张健民生活账》部分原貌

同一时代,每个家庭的生活都不尽相同,这个账本极具个人色彩,体现账本主人的生活喜好和个人旨趣。张健民先生爱看书,他总结自己的一生:“身外客物何所有,一辈儿女数架书。”一生养育九个儿女,一辈子积攒了很多书。他主要喜欢两类书,一类是文学书,一类是时政历史书。文学书如果是他个人兴趣爱好的话,时政历史书却体现一位公务人员对历史的思索与探究,尤其是反映当时社会发展进程的时政类的书,一旦出版,他就买回去学习,这与他从事的工作有关,他时刻了解国家的大政方针,时刻了解国家的相关政策与时事,不与时代脱节,亦有助于自己工作。比如:

1952年

7月11日:买《社会主义与共产主义》

7月15日:买《政治常识读本》

7月27日:买《三反五反文件》《农业社问题》

8月22日:买《新订新名词辞典》

8月31日:买《自然常识问题解答》

10月4日:买《干部速成识字阅读本》

10月8日:买《争取做共产党员》《条条道路通向社会主义》

10月11日:买《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年》

10月24日:买《共产党宣言名词解释》

11月1日:买《为新中国奋斗》

11月11日:买《三年来新中国经济成就》

11月15日:买绢面《共产党修养》

11月28日:买《读(湖南农运考察报告)》

12月3日:补昨日买《社会科学基本知识》第四册

12月4日:买《论毛泽东思想》(精)

12月18日:买《人民民主建设》

《张健民生活账》部分原貌

《张健民生活账》部分原貌

1953年

1月18日:买《从原始公社到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发展》

1月30日:买《毛选》第一卷及《访苏记》

2月21日:买《世界知识手册》《一个陌生的蛋》《学习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

3月3日:买《婚姻法》

5月5日:预订《资本论》及买《杜甫传》

6月7日:买《唯物论与语言学问题》

8月22日:买《斯大林传略》(精装)

8月31日:买《苏社经济参考》

9月6日:买《苏联社会主义经济参考及社会科学书》

10月27日:订精装《斯大林全集》第一卷

12月10日:买《联共党的宣传鼓动文集》

12月27日:买《马列主义与民族问题》《苏共党章论》

1954年

1月14日:买《实践论解释》《联共党大九至十二章名词解释》二本洋6000元

1月18日:买《历史唯物论》(分章本)四本支洋10300元

2月24日:买《斯大林全集》第二卷一本支洋40000元

2月28日:买《毛泽东论中国革命》一本林林用零花共支洋6600元

3月5日:买《过渡时期总路线参考》一本,活页纸三束6400元

3月7日:买《斯大林》小册子(纪念文)二本,《社会往哪里走》《小画册》11600元

3月15日:买《皖南事变前后》一本

4月2日:买《中朝儿女》《板门店记》书二本

4月10日:买《怎样走社会主义的道路》一本

4月17日:买《斯大林论党工作底缺点》

5月4日:买1954年《世界知识手册》(精装一本)38000元

6月2日:买《列宁文集》二、三卷及《少年维特之烦恼》等书三本28100元

6月3日:补买精装《斯大林全集》第三卷支洋35000元

7月5日:买《列宁主义问题》《谁是最可爱的人》支洋34400元

工作單位发给张健民调整工资的通知

7月7日:买《列宁文集》第七册一本支洋10000元

7月29日:买《社会意识及其形态》《学习路线参资》(三)二本7900元

8月7日:买《联共党史九至十二章学习参考文件》一本12400元,买《学习宪法参考》小册子2本支洋3800元

9月2日:买《中国近代史资料选辑》等书四本,《少年口口画》共44100元

10月12日:买《狱中》小册子一本支洋2600元

10月14日:买《中国历史纲要》书一本支洋22000元,买《斯大林全集》第八卷精装本支洋36000元

10月17日:买《周总理政府工作报告》《李白》书2本支洋4900元

10月21日:买《国务院组织条例》本支洋300元

10月24日:买《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及地方各级人民组织法》900元

11月17日:订一九五五年第一季《学习》《新观察》杂志支洋17400元

我们仅仅列举了不到三年张健民先生买书的部分记录,从中就可看出他买书的频度,他所买书的主题类别与范围都跟时政有关,跟国家的大政方针有关,跟共产党员的学习与修养有关,从所购书目可以梳理出中国政治发展的脉络。张健民先生不但喜欢读书,还自费订阅各种杂志报刊,把学习当成共产党员一种自觉的行为。

《张健民生活账》部分原貌

在这41年的生活账本中,有许多是邻居同事间相互借助帮忙而渡过困难的,体现邻里的互相救济,彰显了浓浓的邻里之爱、同事之谊和同乡之情。比如:

1956年

9月13日:郭通同志借去洋60元

1957血

1月20日:付归还张颔同志洋10元

1958生

12月22日:付李希庵先生借用洋10元

1964年

10月1日:付阳城剧团凌书保借用洋100元

1974年

9月30日:付孔祥毅借洋2元

12月30日:付任有芳借洋20元

1976年

8月21日:付韩国胜买自行车借用洋50元

1977年

6月26日:邻人小林借用洋0.40元

这样的帮助,年年都有,别看数目很少,也许就是这小小两元钱,就能帮邻居解决大问题。俗话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在国家经济困难、每个家庭都不富裕的历史时期,这些往来借助体现了张健民对亲邻好友的热情帮助。

张健民41年的生活账,不仅记账,也兼记事。不仅有他个人工作上的事情,也有他人际交往的记录。同时,张健民作为我省的一名高级干部,账本里记事的内容也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政治生活。

比如:

1974年9月26日:接商震祖孙三代,27日晚送赴大寨上车。

记载了曾任河北省政府主席、山西省政府主席的商震回国观光在山西的一些细节。

再比如:

1979年

5月20日:上午省工作会议听总结——王谦

6月22日:下午政协听王谈工作会议讲话

6月27日:下午政协访问报告会——刘琪

9月22日下午,政协传达省委书记讨论真理标准讲话

11月11日:政协张耀宗、李怀胜送保温杯、水笔福利品各一件。李敏唐同志到并,往宾馆看望,郭佑民家晚饭。

这些都是当时政治生态细节在个人记事账本里的具体记录,有一定的文献价值。

张健民记账一定程度上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他少年家庭贫寒,后子女众多,生活拮据,养成了精打细算的习惯。“文革”前,全家9个子女,连同张健民和他爱人上官双俊总共11口人共同生活在一起,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日常收入开支,张健民都有详细记录,张弛有度,安排有方。同时他的言传身教又深深地影响教育了他的子孙。记好生活账,有计划地生活,成为他们家族一种良好的家风与传统。“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一世穷”也成为他们家族治家的家训。

独特的价值

《张健民生活账》反映和折射出主家的经济生活、人情往来、社会交际、人性评价。这些账目能够真实地透露家族生活的点点滴滴,而这样的账本往往是最难保留下来、也最不容易进入“历史”的东西,可它又是最能反映当时“市井百姓”生活的活生生的东西。账本书写于当时,事后不曾更改涂抹,是市井百姓真实的生活记录,虽然不是史官所写的史书,却是异常真实的珍贵史料,是张健民先生一个人为1952年到1993年间在太原生活的相关人做了详实的记录,是老太原人记忆的载体,是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

张健民先生记录41年的生活账饱含着历史的细节和血肉。生活本身就是普通的,每人都要吃喝拉撒,再没有比吃喝拉撒更琐屑的事了。他能坚持记下41年琐屑的生活账目,是多么了不起。列斐伏尔说过:“一個人购买半公斤砂糖这个简单的事实,通过逻辑和历史的分析,最后就能抓住国家和历史。”烧土、粮票、自行车、头脑、油条、饼子、收音机、电视机等等,是生活,也是记忆。谁打开了最基本的生活消费这扇门,谁就能洞悉时代的面貌,谁就能窥见历史演进的门径。

张健民是一位老共产党员,能够坚持记账41年,说明他光明磊落,廉洁自律,心底无私天地宽,没有不可与人言的事情。账本独特的价值在于,一位优秀共产党员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党性,自己的初心。张健民先生是那一代共产党员的楷模与代表,他的生活账也就成为当下共产党员廉政教育的最好范例。我们应该向他学习,每个党员心中都应该有一本明白清晰的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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