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西部风物的歌者

嘉男

居于东部海滨,我一直对西北的青海怀着某种想象,仅次于对西藏的向往之情。初时,想象的依据是昌耀的诗文,后来就有了一次随团采风之旅,对大西北有了美好却粗略的印象。在这二者之间,我于鲁院认识了西宁女子贾文清,因而我在西北有了一个唯一的熟人,并且因为她的散文,我对西北的了解由扁平转向立体。

那些想象依然有效,一次走马观花的行走也极其必要,但风景匆匆而过,更为实在核心的风土人情,隐藏在大山的褶皱里,生活的缝隙中,人与人的关系上,一个过客很难了解,而这正是贾文清长久以来所倾情关注的。青海的故事还得青海人来讲,我老老实实做她的读者。

概括地说,贾文清的散文,核心资源是地域文化,青海特定的地理特征,民间的风俗、文化与艺术,对她的写作是有力的支撑。她的散文像被黄河水冲刷过的鹅卵石一样充实饱满,文风沉稳,又不失灵性,感性与理性如咖啡与伴侣和谐相容。她写青海的古迹,写部族的传说与流变,写土著人的习俗,写时代更迭中的风物变迁,很耐心地描述,也不吝思考,因而她的散文语境开阔,有大境界,有新鲜感和历史感。她的叙述,如她的人一样,表面平静,不卑不亢,却有暗暗的个性。沿着这条路专注地走来,她的艺术水准在稳健地提升。

我们其实也算不得熟,因为贾文清同学是个独行女侠。我们同学时,我感觉没见过她几次,她总是一个人行踪不定。后来知道,北京那些值得一看的地方,她都跑遍了。鲁院学习4个月,她撰写了25篇约12万字的关于北京的游记散文,并且由这些文字打底,她回去后完成了《老西宁记忆》书稿,该书于2017年由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难怪我很少能看到她。有次她说要去偏远的电影博物馆,我想跟她一起去,可第二天早晨打她房间电话,她早已在路上。但我知道,她是那种不必与之亲密无间,有事可以放胆相托的人。西去采风,我是带着脚伤上路的,瘸到西宁,脚肿得鞋子要装不下了,不知哪里有药店,约贾文清见面时,我请她帮我买药,她买了最好的藏药,还说什么也不要我的钱。

写这些,不是不理解贾文清同学独来独往的个性,也不是表扬好人好事,细究,与她的写作是有关联的。她的写作,是建立在行走之上,挖掘之中和虔诚努力与接地气的悲悯之下。一个历经生活艰辛的女子,必有踏遍高山阔野大水的勇气。这些年,我时常在微信朋友圈看到她在西部大地上行走的身影,她去玉树曲麻莱县最偏僻的牧区,看望地震后住在帐篷里的孩子;
她去互助县五峰乡的豆儿加阳坡,寻访过一位民间歌手;
她还冒着倾盆大雨,去湟源采访遭受水灾的农民。

行走,观察,了解,体味,作家都是这么做的,做到几分就因人而异了。我原不知贾文清朴实的外表下,有一颗细微敏感的心。她说:“生活中的我老实笨拙得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我心里的话却总是滔滔不绝,一泻千里。我的心思细密得像草原上盛开的水晶晶花,纤巧得像挂在草尖上的露珠。我伸着舌头接过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我挽着裤腿跳进青海湖里感受过母亲湖的温柔;
我曾经跟着流浪的艺人穿过大半个城市,就为了记录他的唱词;
我也曾经抱着一株古树,泪流满面地叫它爷爷。”这点很重要,关涉作品是否有味耐读。

艰勇的行走,细腻的情感,加上对文学虔敬的心,成就了贾文清的今天。我不能想象,一个酷爱读书写字的人,却没有一个可供读书的环境。她的书都是从旧书摊上淘回来的,她常常为用极低的价钱买回一本好书而开心得像个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在繁重的劳动之余,用工区交接班本的反面写作。在寒冷的冬季里,她趴在被子上写作,写得满脸是泪。那些文字被这样写出,是怎样的福气!

她是一名铁路职工,又在高寒缺氧的青藏铁路上,在平凡岗位上任劳任怨地工作,被寒冷的风雪冻僵是常事。庆幸的是,这些残酷伤害理想的粗砺磨炼,甚至旁人的不相信不理解,还有那些鄙夷白眼和冷嘲热讽,都未能损伤她丰富细密的感触能力和对文学诚挚的热爱。风雨艰辛中,她选择了精神的苦旅。

所有这些的因缘和合,注定贾文清散文的艺术风格是自然真诚的,是朴素凝重的,因而有了《看见的地方是故乡》中的恢宏阔朗,《一水穿城而过》的从容幽远,《普济寺安抚远方飘逝的灵魂》中的深沉悲悯。还有她最近的两篇新作《露天电影》和《孔方有道》,用清新自然的笔调,诙谐幽默的语言,为我们勾画出那个年代的生活风貌。她以低调朴实的本色,为读者呈现的永远是干货,那些美好的心理感触融化在干货中,使她的文字安静润泽,而不是做作虚华。当然,这并不是说她的散文就是完美的,她也在尝试、探索、突破自己。青藏高原的苍凉壮美以及她作为土著的经验,给了她上升的空間,上升的她,一切必将是美好的。

现在,我觉得贾文清同学已是我熟悉的老朋友了,但我对她的了解,是从她自己写的文章和别人写她的文章中获得的。她在精神苦旅中的顽强努力让我产生了敬意。犹如一代一代的民间艺人,不懈地传唱着格萨尔的故事,我知道,她也不会停止对青海大地的真诚歌咏。

我那次采风结束,是在西宁乘飞机离开的。正是深秋季节,从高空俯视下去,一片赭黄或灰黄的大地,波涛般的岩原滚滚无边,如凝固的金属,隔了多少道冷峻的山,才在谷底有一撮渺小的建筑。那下面当然有个西宁,但那时我不知道那里还会有丁香花。贾文清说丁香花是西宁的市花,有西宁人的性格,“看似平淡,不张扬,不出色,但透出来的是暗暗努力的心劲儿,是认死理不服输的倔强,最后,终于以自己独特的魅力彰显自己的价值。”

还真是呢,这就是贾文清呀,一棵行走的丁香树,默默地发着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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