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乐府传声》《度曲须知》看播音的吐字归音

摘 要:“吐字归音”是我国传统戏曲声乐艺术中的一个术语,用来描述艺术语言的发音方法。《乐府传声》《度曲须知》等中国传统戏曲声乐演唱理论著述对播音主持实践中的吐字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字头要叼住弹出,既要重视介音对出字口形的规约,又要避免僵化声母在口腔内的发音位置;字腹要拉开立起,增强发音的艺术效果;字尾要弱收到位,对字尾的处理要兼顾有韵尾音节和无韵尾音节两种情况。“吐字归音”绝非教条式的方法,如果不加思考地盲目运用,就会造成吐字僵化、语流不畅、语气呆板等固定腔调,这也是“播音腔”被误解和被鞭挞的重要因素之一。

关键词:《乐府传声》;《度曲须知》;播音主持;吐字归音

中图分类号:G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1)08-0119-04

一、引 言

中国传统戏曲声乐艺术创作特别重视唱腔与字腔的关系。汉语音节的结构特点与汉语普通话语音的高低、升降和长短的变化,使得传统戏曲声乐艺术在审美上兼具乐音之美和字音之美的双重价值追求。在传统戏曲声乐演唱理论著作中关于字腔转为唱腔的艺诀(或口法)为戏曲艺术实践提供了较为系统的方法论。例如,沈宠绥的《度曲须知》提出了“头、腹、尾”共切的切音方法;徐大椿的《乐府传声》从字面和行腔两方面提出度曲的口法等。沈宠绥在《度曲须知》中第一次提出了“吐字归音”的概念。今天我们依旧沿用这一概念,用“吐字归音”来描述汉语有声语言艺术创作的发音方法,根据汉语音节结构特点,总结出不同阶段的发音要领。掌握科学、自如的“吐字归音”方法,有利于增强播音员、主持人吐字的规范性、艺术性和高效性,从而使得有声语言创作符合“准确、清晰、圆润、集中和流畅”的现实需求和审美期待。

“‘字正腔圆是人们对播音员吐字的要求和衡量标准”[1]。播音主持艺术兼具新闻属性和艺术属性,其核心的创作工具——有声语言,理应兼顾发音的艺术化处理和信息的高效传播。“字正腔圆”不仅源于审美层面的价值追求,也源于传播层面的效果追求。古典戏曲声乐艺术理论中关于“吐字归音”的理论和方法,对于播音主持实践中的吐字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在播音主持语言当中,要求发音能够字头有力,叼住弹出;字腹饱满,拉开立起;字尾归音,趋向鲜明;整个字音成‘枣核形,注意声调的到位”[2] 。

批判地继承“吐字归音”这一古典唱法的精髓,我们首先要认清“唱”和“说”的区别,也就是戏曲演唱和播音主持之间在发音层面的区别。同时,我们也要站在两者的共性上去分析,戏曲演唱的“唱词”和播音主持的“说词”都是汉语,音节结构具有统一性,“吐字归音”的艺诀描述上也具有类似的阶段划分:沈宠绥把汉字的读音分为“头”“腹”“尾”三个部分;徐大椿的度曲字面口法包括出声口法、转声口法和收声口法;播音主持“吐字归音”的过程包括出字、立字、归音三个阶段。

二、出字阶段——叼住弹出

“出字”是指对字头的处理。“叼住”是针对声母的成阻和持阻阶段来说的,强调要阻气有力;“弹出”是针对声母除阻阶段而言的控制技巧,强调除阻要有弹动感。但是这一艺诀在描述上忽视了介音对出字阶段口唇形的规约意义,这就要关涉“字头”的定义问题。字头是音节的开头,是一个音节的声母或声母与韵头的结合。如果简单地把字头定义为音节的声母部分,就容易造成实践层面声母和韵头(介音)彼此脱节的问题,也就是忽视声母和韵头(介音)的协同关系。徐大椿在《乐府传声》中用“五音”和“四呼”来描述“出声”的口法:“喉、舌、齿、牙、唇,谓之‘五音;开、齐、撮、合,谓之‘四呼。欲正五音,而不从‘喉舌齿牙唇处着力,则其音必不真;欲准四呼,而不习‘开齐撮合之势,则其呼必不清。所以欲辨真音,先学口法。口法真,则其字无不真矣”[3] 。

“五音”是五类声母的发声位置——唇、齿、舌、牙、喉,对应字音的开头部分,即声母(传统称声母为字头)。字头的发音是一个字音的“统帅”,可以带响后面的韵母。现代汉语根据声母的发音部位将声母分为七类:双唇音、唇齿音、舌尖前音、舌尖后音、舌尖中音、舌面音和舌根音。其实,我们可以把“五音”理解为声母的另一种分类方法。但是“五音”有一部分说法也并不科学,如“牙音”和“齿音”的概念并不清楚。

徐大椿在《乐府传声》中说:“最深为喉音,稍出为舌音,再出在两旁牝齿间为齿音,再出在前牡齿间为牙音,再出在唇上为唇音。虽分五层,其实万殊。喉音之浅深不一,舌音之浅深亦不一,余三音皆然。故五音之正声皆易辨,而交界之间甚难辨。然其界限,又复井然。一口之中,并无疆畔,而丝毫不可乱,此人之所以为至灵,造物之所以为至奇也”[3] 。

从播音主持艺术实践的层面来看,每个人的发音器官存在细微差异,有声语言的语速和语气会随着具体语境和目的的不同而千变万化,再加上发音时韵母的协同作用等,声母的发音就像“戴着镣铐跳舞”,“虽分五层,其实万殊”。意思是说,声母的发音部位虽然是一个具体的位置,但在实际发音时会发生细微的变化,目的是使字音发得灵动、自然、不僵化。戏曲艺术的咬字和播音艺术的咬字也存在一些差异,借用“五音”概念,旨在强调“咬字”对于“字音清真”的重要作用。相比之下,前面提到的现代汉语根据发声部位对声母进行分类的方法更易理解,且更具有可操作性。

关于“五音”和“四呼”的关系,徐大椿说:“盖喉舌齿牙唇者,字之所从生;开齐撮合者,字之所从出。喉舌齿牙唇,各有开齐合撮,故五音为经,四呼为纬”[3] 。徐大椿所指的“出字”阶段其实包括了字头和字腹的发音,这与播音主持对“出字”階段的描述有所出入。徐大椿认为字头就是声母,而播音主持吐字归音理论将声母加韵头(即介音)称为字头。虽然二者对于字头有不同的理解和定义,但是都认识到了在对字头处理时韵头对口唇形的规约作用。“五音为经,四呼为纬”,更是系统地描绘了汉语音节中声母和四类韵母的组合关系。现代汉语语音学根据韵母的韵头(介音)或韵腹来区分四呼,“四呼”全景展示了现代汉语普通话的介音系统,表明了韵母开头音的口唇形态。

清代潘耒在《音类》中对“四呼”做了生动的描述:“凡音皆自内而外,初发于喉,平舌舒唇,谓之开口;举舌对齿,声在舌颚之间,谓之齐齿;敛唇而蓄之,声满颐辅之间,谓之合口;蹙唇而成声,谓之撮口”。吐字时要明确口唇形态,同时也要感受发音时着力部位的不同。在播音主持艺术实践中,字头对音节开头口唇的规约要讲求“中庸之道”:开口呼唇形不要过大;齐齿呼唇形不要过扁;合口呼嘴唇不要太向前突出;撮口呼撮嘴角即可。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矫枉过正、过犹不及,实现紧张而不机械、松弛而不松懈的“字正腔圆”。

三、立字阶段——拉开立起

“立字”是指对字腹的处理。口腔打开、咽壁立起,从而实现字腹饱满、圆润。沈宠绥在《度曲须知》中说:

“声调明爽,全系腹音。且如‘萧豪二字,何等高华,若不用字腹,出口便收‘呜音,则幽晦不扬,而字欠圆整。故尾音收早亦是通病,而闭口韵尤忌犯之。是字腹诚不可废也!”[3]

字音声调的明朗全在字腹,字腹是声调的主要体现者,泛音共鸣丰满的字腹与高低起伏变化的声调共同造就了汉语有声语言其独特的韵律美和音乐美。“萧(xiāo)”和“豪(háo)”的字腹均为ɑ,发音时要打开口腔,“萧”的阴平声调和“豪”的阳平声调均要在韵腹充分体现。如果韵腹被忽视,从字头急转到字尾,声音听起来会变得晦暗不响,字音的饱满度也会大打折扣。

根据韵母的结构和韵母中韵腹(主要元音)的位置,我们可以将复韵母分为前响复韵母、中响复韵母、后响复韵母。有韵尾的韵母在归音时,要避免归音太早。传统戏曲演唱艺术的吐字要服从行腔的需要,一般而言,恰恰是字腹与唱腔结合得最为紧密。徐大椿认为:“凡出字之后,必始终一音,则腔虽数转,听者仍知为即此一字”[3]。播音主持是在没有唱腔的语流中吐字的,韵腹并没有延长变化的需要,强调韵腹拉开立起,旨在强调声调的明朗和字音的圆润。

四、归音阶段——弱收到位

“归音”是指对字尾的处理,要做到弱收、到位,趋势鲜明。明代戏曲声律家沈宠绥在《度曲须知》一書中提出了“头、腹、尾”共切的切音方法,将韵尾分为六类(一说五类):鼻音、抵腭、“噫”音、“鸣”音、“于”音、闭口音。除此之外,还有“有音无字”这一类,实际上说的是零韵尾。沈宠绥认为,只有厘清“各音门路”,才能“音音归正,字字了结”。

“弱收”是指归音时口腔处于由开渐闭的状态,咬字器官的肌肉逐渐放松;“到位”是指唇形和舌位“滑动”到韵尾规定的位置。弱收,不意味着“如履薄冰”,要做到“干脆利落”;到位,不意味着“拖泥带水”,要犹如“蜻蜓点水”,点到即可。实际情况是,很多人能做到“弱收”,但是不能兼顾“到位”。汉语普通话中能做字尾的音素不多,有 i、u和n、nɡ,可以进行针对性的系统练习。

徐大椿针对归韵有这样的描述:“故收声之时,尤必加意扣住。如写字之法,每笔必有结束;越到结束之处,越有精神,越有顿挫。则不但本字清真,即下字之头,亦得另起峰峦,益觉分明透露。此古法之所极重,而常家之所易忽,不得不力为剖明者也。

然亦有二等焉:一则当重顿,一则当轻勒。重顿者,煞字煞句,到此崭然划断,此易晓也;轻勒者,过文连句,到此委宛脱卸,此难晓也。盖重者声浊而方,轻者其声清而圆;其界限之分明则一。能知此,则收声之法,思过半矣”[3] 。

“顿”与“勒”是书法的收笔之法。徐大椿将收声分为“重顿”和“轻勒”两种做法。在结字结句的情况下要运用“重顿”之法,斩钉截铁;在过字连句的时候,要运用“轻勒”之法,用曲折轻巧的方法把声音收掉。收声重,声音就会浊而规整(方整);收声轻,声音就会清而圆润,但字与字之间的界限却都是分明的。

在语流中,我们也要辩证地认识和运用归韵的方法(即对字尾的处理方法)。一般情况下,在结字结句处(即末尾音节)归韵要“重勒”,要鲜明、到位;在过字连句(句中音节)处归韵要“轻勒”,不过分强调“到位”,而更应重视趋势的鲜明。要避免过分强调句中音节的字尾发音,否则语流的流畅度和自然度易受损。

五、吐字归音的生动描述——“枣核形”

民间说唱艺人把吐字归音的过程形象地用“枣核形”来描述,充分利用了枣核中间鼓、两头尖的特点。播音主持吐字归音的要领是:字头叼住弹出,字腹拉开立起,字尾弱收到位,综合起来就形成了两端小中间大的“枣核形”。枣核形的联想,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吐字归音的过程并科学地指导我们对字头、字腹和字尾的处理。以“强”字为例(如下图所示)。

发音时,口腔肌肉的运动是综合的,而非机械的。咬字器官是在滑动中完成发音的。“枣核形”描摹的是单个音节的吐字归音过程。在语流中,吐字归音一定会随着语速、语境、语态等的变化而发生变化。机械和僵化地“滥用”吐字归音技巧,只会减损语言灵动感,降低语流的流畅度。

此外,并非每个汉字的音节结构都能描述成一个完整的“枣核形”,因为有的音节没有字头,有的音节没有字尾。零声母音节没有声母,我们在发音时要在音节开头部分加一点轻微的摩擦成分,起到类似于声母的作用——明晰音节间的界限,避免语意不清。例如:“西安”中的“安(ān)”为零声母音节,如果ɑ不增加点摩擦成分,音节界限就会变得模糊,读成“先(xiān)”。此外,没有韵尾的开尾音节,应避免用通过改变口腔大小的方式来收尾,而是要在尾部减弱气息,适当增加闭喉色彩,形成听感上的字尾。

六、结 语

“吐字归音”根据汉语语音和汉语音节结构的特点将每个音节分为三个部分——字头、字腹和字尾。汉语音节的发音过程与这三个部分的发音对应,包含三个阶段——“出字”“立字”和“归音”。字头要叼住弹出,防“吃”字;字腹要拉开立起,防“倒”字;字尾要弱收到位,防“丢”字。“吐字归音”的要领可以概括为:声母轻,介音快,韵腹响,韵尾明;字头、字腹和字尾,融为一体不分家。

在融媒体时代,“内容为王”的理念深入人心:“AI主播”的出现引起了人们对“播音主持专业核心能力为何?”的思考。甚至,播音主持的“吐字归音”这一基本功也逐渐褪去了昔日的“光环”。播音主持是以有声语言为主的信息传播活动,也是国家民族语言的规范演绎活动,“吐字归音”的表情价值和审美价值绝对不能忽视。值得注意的是,机械地理解和运用“吐字归音”必然会形成某种因“声”害意的腔调。我们也要深刻意识到,忽视了“吐字归音”的表达最终也会走向重内容轻形式的极端。“吐字归音”是传统戏曲演唱艺术理论在播音主持实践中的生动运用,唯有批判地继承与借鉴,才能充分彰显“字正腔圆”的审美追求,才能有力引领“字正腔圆”为核心特色的播音吐字风尚。

参考文献:

[1]徐恒.播音发声学[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2:96.

[2]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播音主持语音与发声[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4:174.

[3]古兆申,余丹.昆曲演唱理论丛书(徐大椿《乐府传声》)[M].上海:三联书店,2014:36+54-55+63-64+67+108+152.

[责任编辑:艾涓]

收稿日期:2020-11-20

作者简介:许成龙,男,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播音主持艺术语音与发声、播音与主持业务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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