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的路

毛芦芦

毛  芦  芦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浙江省公共图书馆优秀阅读推广人。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孙犁散文奖、“接力杯”金波幼儿文学奖等多种奖项。代表作有《芦花小旗》、“不一样的花季”三部曲、“战火中的童年”四部曲等。2020年全国最美家庭荣誉获得者。

那是个雪夜，未名湖的冰雪在我脚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咯吱，咯吱，咯吱……”

那声音其实很轻很轻，可在我生命里却很重很重，因为它已经在我心中响了四分之一个世纪。自从那夜走过未名湖，那“咯吱咯吱”的雪詠和冰叹，就成了我心中最嘹亮的一支青春之歌。

那是1995年下半年，我在北师大中文系作家班学习。我特别喜欢北师大那些高高的槐树、柏树、榆树，常常一个人徜徉在林间小路上，仰望阳光下飘飘悠悠落下的叶子。

那些灿烂的红叶子、金叶子、黄绿斑驳的叶子在半空飞舞的样子，很像童年时爷爷给我做的小鱼风筝在半空游动。

落叶纷纷，鱼儿畅游。我就这样爱上了北京的天空。它就像一片七彩的大海，可以让我的青春高举着激情的火炬去追风逐浪。

海中，还有那么多红红绿绿的“礁石”——北京的古建筑。它们既端庄肃穆又热闹妩媚，亦雅亦俗，很像时光锻造出的一块块礁石，供无数来来去去的生命在这里靠岸、栖息、挣扎、成长、蜕变、死亡或者飞升。

这样的大美，是岁月的馈赠、历史的赋予，更是无数智慧的结晶。只要到过北京的人，我想没有谁能不被这座城的大气恢弘、华美质朴所征服。

这样的天空之海，这样的建筑之礁，这样的雍容、包容又独特的气度，别的城市是不能媲美的。

总以为，这样的景致就是极致了。可是，那晚，在北大访学的义乌老乡小平兄邀请我去北大走走，我才知道，原来北京还有更大的美在等着我。

我记得我们进入北大的时候正是雪落纷纷，每一段路，都像一个纯净无比的梦境——对了，我就像小时候爷爷做的小鱼风筝，游进了白云城堡。

虽然白云城堡有些冷，可是游进了这样幽深、广博的城堡，就仿佛游进了时光，我童年的记忆在那一刻醒来了：和爸爸一起堆雪人，和妈妈一起为雪人缝衣服，还请奶奶为雪人织了顶小棉帽。过了很久，那个寄托着一家人爱与热情的雪人才融化。雪人融化后，却从那个墙角钻出了一丛络石藤。早春时节，络石藤那浅红、淡绿、鹅黄的新叶，把我们家的门墙也映亮了。

我总觉得，那一挂藤蔓，就是雪人回赠给我们的最好礼物呢！

没想到，雪在我童年时送给了我一个雪人和一挂藤蔓，又在1995年的一个夜晚，送给了我一份更好的礼物！

进了北大不久，小平兄就带我踏上了未名湖的冰面。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冰上行走。

冰上有雪。“咯吱，咯吱，咯吱……”未名湖上的雪在我的脚下唱歌。那时我就像真正的小鱼，在冰雪覆盖的湖中自在地畅游、嬉戏。冰面在我的脚下悸动，我仿佛透过厚厚的冰和深深的湖水，感受到了北京这座城的心跳，感受到了这座城的沧桑、活力和我心中的甜蜜憧憬。

四周，只有飒飒的风;远处，只有高高的树影默默把我注视。小平兄走到岸上，已经和湖岸边的木石融为了一体。而我，还在未名湖的雪上“咯吱咯吱”地行走。

平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倾听着自己的足音;平生第一次如此欢喜地感受着自己的悸动;平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什么是甜蜜的痛苦，什么是痛苦的甜蜜;平生第一次，我久久地把自己端详。我知道，只要执着地去行走，那么，这“咯吱咯吱”的歌，就会永远火热地陪伴着我，抵达一个又一个梦想，完成一个又一个人生使命。

未名湖，全中国学子的理想湖，我就这样，和她真正站在了一起，也成了她的学生和孩子……

那一年，我26岁。

那一月，我的小鱼船，正式扬帆启航。

那一日，我的青春，就此定格，只要回望，我熠熠闪光的梦想就在那里。

我知道，只要心里有歌，那么，无论天空、大地还是江湖，都可以是自己的象牙塔。

真正的象牙塔，其实，就在自己虔诚又执着的脚步里。

“咯吱，咯吱，咯吱……”那年那月那日那夜，我从冰雪覆盖的未名湖出发，至今，仍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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