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胜利

杨秀喜

一段时间以来我特别害怕老家打来的电话,严格地说害怕父亲打来的电话。但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这不,我正要跟刘影缠绵,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我没接。刘影不大高兴地说赶紧接吧,肯定又是你爹。

我腾出一只手伸向手机。果然是父亲的电话。心里埋怨父亲偏偏选这个时候,我示意刘影别做声。父亲在电话那头说,这么久了事情还没一点儿眉目,你就真的一点儿办法没有了?父亲的语调充满着焦虑与不满。从父亲的语调里,我能想象出电话那端父亲焦躁无奈的神情。我只好又一次耐着性子劝父亲别着急,自己正在想办法呢。

父亲的电话扫了我与刘影的兴致。刘影是我媳妇,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先是持久的冷战,然后是相互疏离。近日来,父亲连续不断的电话让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刘影对我的家事不闻不问,更不会对我有所安慰。我们有好几个月没有在一起亲热了。或许因为双方都有些饥渴了,我们经过一番心理刺探与调试,好不容易才酝酿出那么一点儿情绪,却被父亲的电话无情地摧毁了。

父亲的电话说的是同一件事情,我老家的一塊菜地被人强占了。

我家那块菜地要放在几年前根本就不值什么,可现在不同了,一条国道刚好经过那里,菜地一夜之间就增值了。安家兄弟的菜地与我家的菜地相邻,他们要在菜地建房子,硬是越界强占了我家菜地差不多八个平方米。父亲多次向安家兄弟论理、交涉,但他们根本不拿父亲当回事。他们下基脚的时候,父亲前去阻止,却反遭一顿暴打。父亲七十岁的人了,哪里禁得起他们的拳头?可怜我父亲重创在床一天到晚直哼哼。

父亲被人打了,这不仅是他老人家一个人的屈辱,也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屈辱啊。可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却一直在忍气吞声,我何尝不想找安家兄弟干一仗?可我这瘦弱的身板能打得过谁呢?父亲就我这么一棵独苗,我总不能跟安家兄弟拼命吧?父亲忍着巨痛找到村主任,村主任支支吾吾;找派出所,派出所也推三阻四。父亲不指望我还能指望谁呢?我觉得自己已被逼到风口浪尖上了。如果我没能摆平此事,不仅对不起父亲,更严重的是今后我一家人都会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我开始还有些乐观,以为现在毕竟是法制社会,可以通过合法的渠道来解决。可是我很快就发现,我的想法真是太天真太幼稚了,事情远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我跑了几次老家,却都灰溜溜地折回。

说起来安家兄弟也是我未出五服的本家兄弟,我们两家原来经常往来,关系一直很好。父亲说当年他们家兄弟姐妹多,粮食不够吃,常常是一连几天难见到一碗稀饭,一个个饿得皮包骨,走路脚打飘。父亲母亲看着可怜,就常常偷偷地接济他们,不时给他们送去两三把米,或几个红苕。父亲说安家父亲还多次跟我们家借米,但没有还过一次。父亲想不通,他们现在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

记得我第一次去跟安家兄弟交涉的时候,父亲就很担心,叮嘱我说他们兄弟不像过去了,一个个都是狼变的,毒辣得很。你要小心他们对你下毒手。我不以为意。

但我很快就见识了安家兄弟的刁蛮无理。

安家兄弟见我来了,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老大安得金故作惊讶地说,兄弟从县城回来了,找我们有什么事?我压住心中的怒火,说明来意。安老大说,不就是那巴掌大一块地吗,你当弟的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生气吧?我说你们需要也得跟我说一声,你们一声不吭说占就占了,这分明就是欺人太甚!何况你们还打伤了我父亲。老二安得银说我们打人是不对的,我们确实搞得过头了,我们向你道歉,兄弟你是读书人,有度量,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家几个妹妹都出客了,你又在城里买了房,我们估计你是不会到乡下来住的。你家的地又那么宽,我们就想多占那么一点点,你不会那么计较吧?我说既然你们不把我当作兄弟,还有什么可说的。现在我们只能让政府来断了。要么还地,要么赔偿。老三安得宝阴阳怪气地说,以为我们怕你不成,就是占了你的地,你能怎样!

与安家兄弟没法沟通,我来到了村主任家。村主任家有一伙人,他们正在吃饭,每个人都喝得脸红筋胀。村主任见我来了,拉我坐下,硬塞给我一碗酒。由于人多在场,我不好意思跟村主任说起这事。之后我就一直见不到村主任的面,我知道村主任是有意躲着我。我父亲说,村主任也不敢得罪安家兄弟。

这么说吧,在我们村,安家兄弟仗着自己兄弟多,又各有一身蛮力,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多年来一直横行乡里。安老大曾经提着菜刀把追赶一个计生员,那年他已生过两个孩子的老婆肚子又大了,乡计生员上门叫他去做节育手术,两人吵了起来。乡计生员是外乡人,放言说你再不听劝,我就把你抓起来。安老大一句话没说抄起菜刀砍过去。安老二与人争田水,一锄头舞过去,差点儿没要了人家的命。安老三更是个狠角色。他好赌成性,常在村里聚众赌博,输钱就赖账。一个外地赌客向他索要,他一刀将对方捅得肠子外流。可以说,村里没谁敢惹他们 “安家三虎”。

村主任管不了,我只能寄希望于乡派出所。派出所所长对我说,你家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一些,但一时很难解决。为什么?就因为你家也没办过土地证,你拿不出土地证,我们也就没法管。

所长建议我先办好土地证再说。

菜地分明就是我家的,从我爷爷的爷爷就一直种下来的,我们从没想到要办土地证。我不甘心,又一次去找所长,却碰到所长醉醺醺地从安家兄弟家出来。

老实说,几次回家,我都很没面子。父亲也对我越来越没信心。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碰到如此刁蛮猖狂的人!我只好对父亲说回去再跟上面有关部门反映,让上面派人解决。我虽然多次对父亲说回城后一定找人了断此事,可我一个教书的,又能找上谁呢?我在心里作了一个盘点,我悲哀地发现偌大个县城,那么多的机关单位,我竟没认识一个能帮上自己的人。我所认识的人不是老师,就是一些普通的小职员。我为自己的无能而惭愧,更觉得对不起父亲。

想当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父亲是多么的荣耀。父亲没有理由不以他的儿子为荣。因为我可是国家恢复高考以来,我们乡第一个通过高考走出大山的大学生。我们乡有过大学生,他们都是不经高考而被推荐上去的,是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那些年大学生可金贵了,被誉为天之骄子。大学一毕业,国家就安排工作。从踏入大学校门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成为一个吃公家粮的国家干部。父亲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挺有成就感。是啊,他毕竟培养出了全乡第一个正牌大学生。在父亲看来,他儿子未来的前程无可限量,毕业后在城里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一辈子在人前低眉顺眼的父亲终于挺直了腰杆。那些天他与人聊天总要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村里人说你家祖坟冒青烟了,你儿子将来准会在城里做大官。以后我们有什么事找他不知还认不认我们,父亲就拍着胸口说敢不认,看我不揍扁他。

父親的预言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乡的几个工农兵大学生个个混得有模有样。一个在交通局当局长,一个在农行当行长,一个在扶贫办当主任,最不济的一个也在我们镇上当副书记。按理说,我这个正牌的大学生在县里弄过副局长或局长当当那是没问题的。可不幸的是,我大学毕业却被安排在县一中教书,而且一直教到今天,完全不像父亲预想的那样有个一官半职。

开始工作那几年,我还是很受敬重的,毕竟在县级中学当先生,在我们乡也就我一个。我放假回家也颇有点儿优越感。我的初中或高中同学看到我穿着亮闪闪的皮鞋走在乡间的路上,别说有多眼红了。有的自卑得甚至不敢跟我打招呼,远远地见了我就躲开。安家兄弟见了我也是满脸的谦卑。我记得安老二去相亲时,还借了我的一双新皮鞋。

世道变化真快啊,没几年,农村形势越来越好,但凡有点儿头脑的人都迅速地致富了。我的几个曾为自己考不上学校而自卑的同学,有的做木材生意,有的办加工厂,有的贩卖化肥农药,一个个都富了起来。没读几年书的安老大也干起了杀猪的营生,现在也脑满肠肥。别人都在变,而我依然是个穷教师。我回家再也没有当初的优越感。乡亲们再也不把我当回事了。昔日的同学或伙伴甚至故意问我这些年当官了没有。我说还在学校里混呢。他们就故作惊讶地说怎么还当老师,不可能吧?

我也不是没有从政当官的机会,而是自己没有把握住。那年县组织部到学校考查干部人选。因为我曾在县市级报刊上发表过几篇豆腐块文章,县里正好急需能写的人,我因此被列入重点考查对象。如果考查合格,先到乡镇去锻炼,当个副乡长或副镇长什么的,然后再调回县机关。

这事之所以没成,全怪刘影。那时我和刘影正打得火热,马上就要谈婚论嫁。我把自己被考查的事说与刘影。刘影说什么也不同意。我们正在热恋当中,一日不见如三秋,我们恨不能日夜相守,而这个时候我却要到乡下去任职,她舍不得啊。更重要的是她对从政的人不信任,没好感。她说要嫁当官的早就嫁了,哪里还轮到你。

刘影对从政的人不信任是有原因的。她姐姐就是个官太太,表面上风光,实际上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荣耀和幸福。当初她姐的男人,也就是她的姐夫在乡下任职,姐姐和姐夫婚后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姐姐甚至生孩子时都没人在身边照顾。后来姐夫升职了,调回城里了。姐姐以为苦尽甘来,谁知却被姐夫冷落了。姐夫回城后常以工作繁忙为由夜不归宿,原来他已经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我听从了刘影,放弃了自己的仕途。刘影农校毕业,有容貌,有文凭,有工作,又是城里人,追求她的人如众星拱月。我知道,有一个家伙现在还对她念念不忘。那就是在县公安局什么科当科长的肖宏进。我还听说这个肖宏进眼下正跟老婆闹离婚。刘影说她当初在我与肖宏进之间作过艰难的选择,最后还是看中我的人品才委身于我。我一个农村后生,能得到刘影的青睐,此生何幸!我对刘影感激不尽,也是命中注定。

我因为求告无门,心力交瘁,打算放弃。我试图说服父亲。我说那块地算起来也不过几千块钱,他们不占也占了,权当破财免灾吧。父亲不同意。父亲听了我这话竟像不认识似地打量我说,你怎么有这种想法?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关系到我们家的尊严和面子的问题。我们这么一让,他们就会以为我们软弱可欺,就会得寸进尺。村里人也会认为我们没浓血,今后谁都可以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

父亲说得我万分惭愧,也听出了他对我极为不满。可他老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呢?我又一次细细地筛了一遍,终于发现我的同事有个同学在司法局工作,好像我们曾在一起喝过酒。于是我通过同事找到了他的同学。同事的同学告诉我,这事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但打官司也挺麻烦的,要取证,要请律师。即便官司顺利,最快也得三五个月,既费时更费力。听了他这话,我觉得打官司也没那么简单,只好打消了对簿公堂的念头。

晚自习回来,远远地看到我们小区里,家家户户的窗帘都透着柔和的光芒,只有我家一片漆黑。看来刘影又不在家。推开门,家里冷清清的,完全没有一点烟火气息。我不知道刘影又在什么地方打麻将了。刘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了打麻将的?大概是两年前吧。近段时间更是上了瘾,常常在哪里打就在哪里吃,有时打到通宵才呵欠连天地回来。人是会变的,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刘影会变得这样彻底。现在的刘影,与过去那个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刘影判若两人。

当年刘影决定嫁给我承受了许多压力,他们家人一致反对。刘家人认为,宝贝女儿跟一个乡下人结婚,且不说门不当户不对,更主要的是将来的生活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而这些麻烦多半是乡下亲戚带来的。在他们看来,乡下人穷亲戚多。穷亲戚要进城购物、看病、上学、办事,他们一进城准得把这个家当作旅店,吃吃住住,没完没了。说实话,刘影当初不顾一切地非我不嫁,确实需要相当的勇气。我感激过去的刘影,却越来越难以忍受现在的刘影。

应该说,我们从恋爱到新婚后的几年里过得还是很幸福的。双方有固定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父母都还硬朗,我们没什么可操心的。不知不觉间,这个世道仿佛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我猛然发现,富人越来越多了。就说林业局的张光顺吧。张光顺原来也是教师一个,后来被招进政府当一段时间的办事员,后来又到乡下做了几年乡长,那个乡是有名的穷乡。穷则思变,他变卖了集体山林,一次次提着巨款往县里跑,结果就跑来了今天的前程。

人一旦富了就要享受,于是形形色色的娱乐场所就充斥着县城的各个角落,连走错路都会碰上舞厅、发廊、按摩店、休闲室。我刚到县城工作的时候,我们这个县城破破烂烂,灰头土脸。现在是街道纵横,大厦林立,到处流光溢彩。穷人都到哪去了?反正满大街走着的没有一个不像有钱人。

刘影的同学因为嫁得好,现在都一个个打扮得像个贵妇人。她们买一件衣服动辄上千块钱,眼也不眨一下。相比之下,刘影显得多么寒碜啊。她不敢参加同学聚会,不愿与同事上街。刘影天生丽质,本该养尊处优,过着被别人羡慕的生活,可命运却让她嫁了一个平庸的中学老师。刘影很委屈,不时把怨气撒向我,她埋怨多了,我也受不了。我说当初我想要改行从政,是你不同意的,现在你反倒怪起我来了。我们开始吵架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致一发不可收。刘影曾多次刻薄地说我算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个乡巴佬。其实我也挺同情刘影的,觉得她跟了我这个乡巴佬够亏的。我承认刘影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常常自责:是我没有本事让这么好的女人过上舒心的生活。我应该对她忍着点儿、让着点儿。可是当我一看到她那张对我不屑一顾的脸就控制不住情绪,就反唇相讥。后来,我们连吵架的兴趣都没有了。

那个晚上,刘影不知道在哪里喝得醉醺醺的,一到家就倒在沙发上,呕吐不止,那样子非常难受。我顿生怜香惜玉之心,我为她倒水洗脸,为她擦掉身上的污秽,给她水喝。然后又把她抱上床。当我准备松手时,刘影紧紧抱着我不放,眼角溢出了两行泪水。我知道,此时刘影需要我的安慰。我喜上心头,多日的不快一扫而光。那晚我们如同新婚。我甚至带着哭腔请她原谅。我们都以为危机已过,从此云散日出、光芒万丈。可是第二天醒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样。我隐隐地预感到我们的婚姻即将走到尽头。

我向来随遇而安胸无大志,对自己从来没抱太大的奢望。一个农家子弟,能在县城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娶上了城里的媳妇,我认为命运没有亏待我。多年来我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本本分分地教自己的书。我也知道自己在学校还算是一个称职的老师,但只要走出校门,就是白痴一个。有人取笑我活得太简单,太没质量,我也付之一笑,我早已习惯于过简单的生活。记得有一次,有个熟人硬拉着我去参加一个饭局。酒桌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有人介绍了,说这位是李部,这位是杨总,这位是王局,这位是张科。介绍到我时,介绍人一时语塞,他把目光转向我的熟人。熟人说这是学校的老师。在座的故作谦虚地说老师好啊,老师是灵魂的工程师呢。之后他们就聊起了政界、商界、情场的事来,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当时觉得自己很受辱,发誓今后再也不参加这种饭局。那以后我就斩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埋头教书。而今想来,我之所以没能找到一个能帮上自己的人,也就毫不奇怪了。

自从家里出了这事,我寝食不安,噩梦夜夜来袭。梦得最多的是父亲被安家兄弟暴打的情景。我也梦到自己变成一个武艺高超的侠客,一拳打去,安老大满嘴是血;一掌劈去,安老二脑袋开花;一个扫堂腿扫过去,安老三跌个狗啃泥。他们三个一齐跪地向我求饶。做这样的梦很快意,可是醒来更加痛苦。以前我不明白农村的计划生育为什么那么难搞,也不明白农村人为什么那么重男轻女。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个家庭生有男孩,人丁兴旺,势力就大,别人就不敢轻意欺侮。

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打电话的人自称肖宏进。肖宏进?就是当年狂熱地追求过刘影,而今在公安局什么科当了科长的那个家伙吗?他说他有心帮我,如果我有意的话就到他指定的地点宵夜。我与他素不往来,他今天突然给我打电话,我感到非常奇怪。可我冷静一想就想到刘影,刘影是不是和肖宏进裹在一起了,这一想,我就吓了一跳,这是极有可能的事啊。现在她与我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若要找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人,那个人一定就是肖宏进了。

狗日的肖宏进,他现在是趁人之危,是落井下石啊。

我推开城东茶搂的一个小包间,那里早就坐着一个衣着光鲜的人。此人正是肖宏进!他站起来向我伸出了手。但我没有向他伸手。我说找我什么事赶紧说吧。肖宏进说你家里的事我都听说了,也听说你正为此事烦恼。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说我家的事好像跟你肖大科长没什么关系吧。肖宏进嘬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知识分子就是玩清高,死要面子,万事不求人,太不懂这个社会了。就拿你家遇到的这事来说吧,你不求人,事情就办不了,你要是放下脸皮求人,而且又求对了人,这事还不是小菜一碟?肖宏进如此诋毁我,我却没法发作,因为他说的恰恰击中我的痛处。我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家的事情。肖宏进毫不隐瞒地说是刘影告诉他的。我猜对了。刘影不知什么时候已跟肖宏进暗中勾搭了。

肖宏进说,你也别怪刘影,刘影并没有求我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帮你就等于帮了刘影。再说了,解决你们家那点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你家的问题立马就可以解决。刘影,多好的女人啊。你们的日子过成这个样子,我也感到痛心。

我回到家,刚好刘影也在。她正要找衣服洗澡。我气急败坏地把她按在沙发上,质问她什么时候跟肖宏进走到一起了。她对我的质问置若罔闻。我说祝贺你呀,还没离婚就找好下家了。刘影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累了,不想跟你吵。刘影说罢起身走向卫生间。

洗过澡的刘影浑身芳香。她傲慢地走过我的面前,进了卧室。要在往日,我会迫不及待地抱起她,但我此时已没有这样的欲望。

我心绪烦乱难以入睡,关了灯,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可一闭上眼,那些不快的事情就纷至沓来,家里的事情一天没有得到解决,我就一天得不到消停。我该怎么办呢?我想起了肖宏进的话。如果求助于肖宏进,会是什么代价?肖宏进凭什么帮我,不就是想打刘影的主意吗?我问自己,如牺牲刘影,换取肖宏进的帮助,我还是不是一个男人?

夜深了,我估计刘影已沉入睡眠。我下意识地推开卧室的门,门没有反锁,灯也没有关。橙黄色的光影使整个卧室多了几分诡异与暧昧。刘影侧身而睡所形成的曲线是那么的饱满流畅,赏心悦目。我悄悄走近床边。俯下身端详着她的面庞。在朦胧的光影下,她的面庞也愈显娇媚。我注视着她光洁的额头,细长的睫毛,丰润的嘴唇,心潮澎湃。床上的这个女人,曾是我深深爱着的女人吗?可是这个女人而今在我的眼里已变得那么的陌生和虚幻。是啊,她很可能就不属于我了,她很可能就要投入肖宏进的怀抱去了。想到这些,我内心又涌起一阵伤感。我真想搂着这个我熟悉的身体,告诉她我爱她,决不离开她。但我不敢,我担心碰了她,她会恶心我,让我难堪。

父亲又来电话了。父亲说安家兄弟这两天就要升墙了,他们一升墙就更难办了。父亲说安家兄弟太嚣张了。父亲最后又怯怯地问我在城里找到帮忙的人没有。我言不由衷地说快了快了,马上就要有结果了。我除了哄骗他老人家之外还能做什么!我又一次空前地感到自己的无能,我一头撞死算了。

老实说,我曾想抱着炸药闯入安家与他们同归于尽,但我没有这样的勇气,就是这样做了充其量也只是逞匹夫之勇。再说了,就为了几个平方米的菜地,搭上一条命,值吗?何况,我是个独子,我死了父母怎么办?要怪只怪我当初听信刘影而没有从政,怪这个世道只认权和钱。我一个教书匠,既无权又无钱,哪怕书教得再好,哪怕年年被评为优秀教师又有何用?

肖宏进又找到我了。他说你就别硬撑了,还是让我帮帮你吧。我问他帮我的条件是什么。他说这事你我心知肚明,你只要跟刘影分手了,你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我说你休想,我就是不爱刘影了,也不会同她离的。肖宏进劝我别意气用事,还是找刘影好好谈谈。我问这是不是刘影的意思。肖宏进说刘影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她有这意思。再说了,你们这样僵下去还有意思吗?还不如离了大家都解脱。事已至此,我决定跟刘影谈谈。

我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心绪烦乱,茶饭不思。天黑了也不开灯。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我知道那是刘影回来了。刘影开门进来的时候嘴里好像含含糊糊地哼着什么曲子,挺高兴的样子。刘影摁亮了客厅的灯。突然看到屋里还坐着个人也没有半点儿惊奇。她简直不把我当作个活物了,这是对我的极端蔑视啊。我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讨好般地问她回来了?她说回不回来好像与你无关吧?我尽量和颜悦色,说难得你今天这么高兴,咱们好好谈谈吧。她反问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说这段时间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我一清二楚。既然你跟我不快乐,既然你早就想离开我这个没用的男人,那就离开吧,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我今天就成全你了,不过我有义务提醒你一句,肖宏进可不是什么好鸟啊。

想不到我這几句慢悠悠的话让刘影一下子激动起来。她顿时如旧小说描写的那样,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我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了,你说清楚点儿,我虽然对你失望,但我也没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打牌,我喝酒,那是因为我烦,我不痛快。我反唇相讥道,你就别再演戏了,你们那点儿事,肖宏进都跟我讲了。刘影问我肖宏进都讲了些什么。

到这时候她还跟我装,我怒不可遏了。我说刘影,我今天总算看清了你,你原来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女人。你早就瞒着我跟你的旧情人肖宏进投怀送抱了。没什么好说的,君子成人之美,你滚吧,越快越好。刘影浑身颤栗,看得出她气坏了。她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许久,才狠狠的吐出几个字,好,你可别后悔!

刘影离开没几天,肖宏进就打来电话。他说老子今天下午就要到你们那地方去,你要有兴趣就跟老子上车,看看风景。肖宏进没等我回话就挂了电话。我相信这家伙来真的了。

那天下午我坐上了他的车,一路呼啸着,向我老家的方向狂奔。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我的老家。我们先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所长早在门口恭候着。他见了肖宏进就说,这点儿破事也麻烦到你老兄,真是对不起啊。肖宏进说废话少说,马上给老子摆平安老师家的事情,什么时候摆平什么时候吃饭。

派出所所长带着几个人来到现场。安家兄弟正在指挥别人砌墙。所长对他们说你们别再砌了,是你们自己拆,还是我们动手?

父亲赶来了,邻居赶来了,差不多整个村子的人都赶来了,他们的到来让现场气氛更加紧张。安家三兄弟傻眼了,就像打了霜的树,木木地站着。在人群中,我发现了父亲。父亲可兴奋了,满是皱纹的老脸泪水滂沱。他的目光在四处寻找,我知道他是在寻找我。父亲终于找到了我,他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他说看来我没白培养你读那么多年的书。父亲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他天真地以为他的儿子本事大了去,居然能搬动上面的人。

我从没见过父亲这样高兴过。在与安家兄弟旷日持久的土地争夺战中,父亲终于胜利了,他没有理由不高兴。本来派出所所长已安排了晚餐,但父亲坚决要自己请客。父亲宰了自家养的一只羊,拿到街上一家店子加工。酒桌上,父亲与肖宏进碰杯,与所长碰杯,与在座所有的人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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