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中的北京文化

徐曼

关键词:《金粉世家》 北京文化 胡同文化 中西交融 张恨水与老舍

《金粉世家》是张恨水1927年开始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讲述是是北洋军阀时期内阁总理之子金燕西与平民女子冷清秋的爱情婚姻,其间穿插众多人物关系,情节吸引读者。这部小说以北京为背景展开,描绘了老北京人民的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状况,展示北京的地域特色、风土人情。这对作者的创作产生影响,与传统小说比,《金粉世家》体现时代特色和时代精神。张恨水是南方作家,他笔下的北京与纯北京作家的老舍相比有很大差异,这是成长环境的不同导致的,也是作家自己的特质。

本文从北京传统的胡同文化开始,谈谈北京文化。

一.老北京胡同文化与人物性格

北京胡同起源于元朝。元忽必烈由原金中都迁移到大都城,向贵族、功臣授封地,在主干道交织的坊间建设住房院落,胡同由此产生。“胡同”的称呼来自于蒙古语“浩特”,是水井之意,象征着生命之源。北京胡同形态多姿多彩,有抄手胡同、罗圈胡同、口袋胡同等,所起名字与胡同外观贴切,如小说中的“圈子胡同”,形状约略似羊圈一般。胡同名称丰富有趣,有以地貌、人物命名的,也有以动植物名称命名的,通俗易懂、形象准确,容易叫得开。女叫、说中的“落花胡同”“来雀巷”,既文雅又易记。

四合院是胡同中标志性建筑,《金粉世家》中的“冷宅”“金宅”皆为胡同中的住宅。小说中对离开金家以后冷清秋居住的冷宅内部进行描写:小胡同里两株大槐树下两扇小白门,进门看见一个极小的院子,只有北房两间,厢房一间,北房像是正屋,屋里放着四五张桌椅,仿佛是个小私塾。大门是住宅人家的脸面,冷宅大门仅为两扇小白门,足可见房屋主人的清贫。冷宅中的四合院房屋设计依据宗法制度,等级森严。一家人居住在四合院里,家长住坐北朝南的正房,儿女晚辈分住东西两边相对的厢房。

这是小户人家,大中型四合院从前院进后院要经过一道垂花门,也称作二门,深闺小姐即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送客只需送至垂花门。其中抄手游廊连接正房、厢房,正房为上房,是家长起居、迎接贵宾之处;两侧耳房为家长卧室和书房;再两侧为厢房,有些人家还有后罩楼。小说中的金宅建筑构造与此相似,显出大户人家的气派。金宅建筑中融入西式风格,西式高楼屹立,中西结合的元素符合时代特征。北京四合院具有封闭性、私密性和亲和性,体现森严的封建宗法制度和宜居模式。

汪曾祺《胡同文化》中认为:“胡同文化是一种封闭的文化。住在胡同里的居民大都安土重迁,不大愿意搬家。”封闭自守是胡同文化的要义,四合院封闭的构造和森严的等级一方面体现住宅人家的自我保护、自我隔离;另一方面体现封建礼教的根深蒂固。冷清秋虽受过教育,思想不古板,却仍是个偏传统的女性。初次见金燕西会害羞,交往过程中冷淡含蓄,偷偷去邻居家参观,被发现后觉得“寒碜”。冷清秋身上还体现出市井百姓狭隘的眼界和格局,这些都与胡同文化的封闭自守密不可分,胡同居民居住在自己的狭小天地里,将自己牢牢地保护起来,以求安逸的生活。

“北京胡同文化的精义是‘忍,安分守已、逆来顺受。”初到金家,三嫂搬弄是非,丈夫夜不归宿,冷清秋委屈地哭了一夜,第二天却装作无事一般;即便到最后彻底决裂,冷清秋在金太太的劝说下没有回娘家,只是整日呆在楼上封闭自己。大嫂吴佩芳怀孕期间丈夫整日不归,一心包养妓女,她隐忍;三哥鹏振迷恋戏子花云仙,三嫂只是发发脾气,未动真格。胡同文化中的“忍”一直是北京人处理问题的首要选择,他们拒绝冲突,力求万事和谐,过安稳生活。

二.张恨水与老舍对北京的不同描述

张恨水是安徽人,为自己读书的理想来到了北京,老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二人都对北京充满真挚的喜爱,只是这喜爱又有不同,张恨水毕竟隔了一层,他对北京的爱是有距离的,不是融入骨髓中的,作品中对北京的描述京味便没有那么足;老舍对北京的爱极其浓烈,与生俱来,他就是北京文化的一部分,北京文化自然而然融入到作品中。

就语言层面说,老舍语言中的京味更浓、更地道。张恨水的语言中的京味是包裹在语言外部的,将一些老北京方言土语夹杂在普通话中,仍以普通话为主。《金粉世家》中“仔细我拿鞭子抽你!”“你本是冤我的”“我怕弄掉了,巴巴的捡起来”中的“仔细”“冤”“巴巴的”有红楼风,偏清末知识阶层语言风格,文雅不俗。老舍的语言透出浓浓的北京味,他的语言力求文言一致,来自于民间,质朴简单,识字不多的人也能读懂故事。老舍作品中北京方言词语频繁出现,如“行市”“嚼谷”“抓弄”“狗着”“抓瞎”“死巴”等极度贴合北京平民的日常用语习惯。老舍从生活中汲取丰富的民间口头语言,他这样说过:“我能描写‘洋车夫,因为我有许多朋友是以拉车为生的。我知道他们怎么活着,所以我会写出他们的语言。”老舍语言中含有民间的幽默,他的幽默源于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去除文章的枯燥晦涩。如作品中讽刺做老爷的人,将其比作惊蛰后的臭虫,生动有趣。

张恨水与老舍的创作皆体现出雅俗共赏的艺术风格,只是二者“雅”与“俗”体现在不同方面。张恨水的“俗”表现在创作目的和文学形式上,他的创作具有市民倾向,旨在满足市民阶层的休闲娱乐需求,常取材于市民生活,多为表现爱情婚姻的言情小说。同时,为了获取商业利润,故事设计吸引读者,《金粉世家》特地采用“倒叙式”手法,开篇交代冷清秋结局,设下悬念,吸引读者往下看。张恨水创作之“俗”还体现在文学形式上,《金粉世家》采用章回体的形式,这种形式为市民阶层熟悉喜爱,也考慮到市民的欣赏能力。张恨水小说采用传统小说的叙事手法,传统“说话”艺术为吸引受众,故事设计尽可能曲折,人物刻画尽可能惟妙惟肖。《金粉世家》中以金冷爱情为主线,穿插小怜柳春江等人的爱情故事,故事发展跌宕起伏,人物性格生动鲜活,易于大众阅读。

老舍说过:“我自己是贫苦出身,所以对苦人有很多的同情。”他出身于社会底层,对生活有更深的理解,他与穷苦人交朋友,贴近市民文化,做参与者而非旁观者。所以他笔下的人物真实可感,最能让读者产生共鸣,也倾注作者的怜悯与同情。他创作的通俗化还表现在语言上,充满生活气息的口语读来亲切质朴,如书面语的“什么时候”,在书中表述为“多咱”,为北京口语。老舍十分重视语言与生活的联系,将二者紧密结合。

张恨水小说选用传统文人的爱情模式作为故事框架,“才子佳人”的故事内容体现向雅的追求。《金粉世家》中冷清秋知书达理、容貌清秀、擅长作诗;金燕西也受过传统教育,符合“才子佳人”的古雅设定。老舍创作不仅关注市民的衣食住行,还关注他们的内在精神,表现为他对老派市民、新派市民的国民性批判,对正派市民的赞叹,并对造成老派市民堕落的社会环境细致刻画,深入到老北京人民的内在灵魂。

张恨水与老舍在展现北京文化与老北京人生活时,对西方文化的渗入抱有不同态度。张恨水对西方文化是坦然接受、开放包容的,《金粉世家》中诸多涉及西方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被作者尽情陈述,他以一种坦然的心态接受欧风美雨的洗礼。但作者对于不中不西的人物及行为似乎抱有一种讽刺的态度,如对邱惜珍的装扮,作者直言其“不中不西”。总体说来,作者不排斥西方文化或新派人物,只是厌恶带有封建习气的纨绔子弟,厌恶的是人本身,而不是文化。老舍对西方文化有种强烈的排斥感,他厌恶那些崇洋媚外的新派市民,以讽刺的笔法刻画他们可笑的言行。老舍对传统文化抱有复杂的心态,一方面珍视其为宝藏,另一方面又唾弃其中的糟粕成分,同时对传统文化中精髓的逐渐消逝感到痛心惋惜,老舍的创作体现他鲜明的文化取向。

《金粉世家》中人物住处为胡同里的四合院,这是老北京文化的标志性人文景观,四合院的布局构造体现森严的等级制度,胡同文化体现老北京人封闭自守的性格特征。但传统四合院在西方建筑构思传人后改变风格,使老北京人生活发生很多改变。西方平等、独立的价值取向和明确行为方式使人们不再一味固守封建礼教中的糟粕成分,传统思想得以松动。身为安徽人的张恨水是来北京的“外乡人”,与土生土长的老舍相比,他对北京的情感终究隔了一层,将北京作为故事发展的背景有距离地观赏,语言非纯北京话。雅俗共赏的艺术风格表现为迎合市民阅读需求和理解能力的通俗化,才子佳人故事框架及诗词意境的向雅倾向。总体说来,张恨水笔下的北京文化是融合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的中西交融的产物,具有一定的现代性,更多的是传统性,具有它独特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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